2022 江賢二個展　藝術生命的穿越與新生

Text_許羽君 Photo_沈逸欣、江賢二藝術文化基金會

海洋終究無法限制一顆誠實面對生命的心，化作過渡人生階段的空間，江賢二勇於穿越苦與樂的潮湧，創作的形式疊合生命視野，從畫面內部膨脹的精神性，到跨越紙緣的立體作品、建築，擴展為地景藝術，終能站在金樽彼岸回望生命的全貌，以清澈的眼光，再次探索藝術生涯的第二面貌。

到東海岸朝聖一座藝術生命

移動是日常生活更是生命歷練的必經過程。2008 年，江賢二與妻子范香蘭移居東河金樽，近年，兩人親手打造的舊畫室將改成展覽室，一旁再建起新畫室，並納入美術館、接待中心、藝術家交流計畫空間，形成臺 11 線上，一幅鑲嵌於跋都山腰處的地景藝術──江賢二藝術園區。

「有些人說畫畫或創作會療癒心靈，但我做藝術一輩子，並沒有這樣的心情，不過在臺東工作覺得蠻愉快的，80 歲還有很多新的東西想要表達，第一個是年紀，第二個是大環境給我以前沒有過的自由度，我可以蓋一個房子，也可以做出像遊具的雕塑給我孫子，板模、浪板我都希望把它變成藝術品。」

建築工程與滿山蟬鳴較勁聲量，但江賢二也在半露天的畫室裡，播著爵士樂唱和，工班與藝術家各自與手上的媒材對話，趕在臺東美術館的「2022 江賢二個展」開展，與此基地連結起一趟東海岸的藝術行旅。

心是藝術創作的目的地

1960 年代西方思潮衝上東方灘頭，20 餘歲的江賢二手中雕琢著古典寫實繪畫，一面望向校外興起的抽象藝術，《茫》與《尋》看似青春期的虛無，他卻早已從書頁、樂章與畫本中，揚帆探索生命的旅程。

自大學時期、旅居巴黎和紐約的探索階段、重返家鄉的創作巔峰，在東海岸萌芽的第二藝術生命，被環境捏塑出的憂鬱、苦悶、希望，江賢二浸潤在荀白克《昇華之夜》的弦樂曲，由心象反映出不同階段的《淨化之夜》，卻存在著生命裡層永恆的召喚──藝術可以淨化世界。

淨化之夜 Transfigured Night 86，1986，油彩、畫布 Oil on Canvas，137x137cm

淨化之夜 Transfigured Night 87，1987，油彩、畫布 Oil on Canvas，137x137cm

音樂介入江賢二自小習於獨處的生命，他從弦樂領悟用色的純美，旅居法國，則徘徊在賈克梅第《行走的人》雕塑，試圖參透藝術家畢生探鑿的生命意義。直至 40 歲完成《巴黎聖母院》，濃黑的色彩流溢著通透的質地與光線，創造出光陰流動的幻境，江賢二這才肯認，「這輩子可以當畫家。」

生命行旅過渡半世紀，從美國復返臺灣，飽和技巧與美感的藝術生命碰撞著久別家鄉的悸動，形構出東方神聖氛圍的《百年廟》、《對永恆的冥想》系列。

擺盪在社會、家庭與藝術志業等多重角色，一次次陷入自疑的迴圈，看似返回原點，卻在作品成形時逐漸超越自我。「人不可能濃縮時間，一定要經歷痛苦與生死，都一樣公平，雖然有點苦、有點甜、有點酸，都是最珍貴的經驗，還好我走了這麼多年。」

巴黎聖母院 Notre Dame de Paris，1982，油彩、畫紙 Oil on Paper，75x108cm

超脫框架朝向全新冒險

創作時，以樂音和黑暗將自我投入無人之境，創作之虞，穿梭在宗教空間，偶爾讓海洋隔絕身心在一座離島，江賢二透過跨越洲際與境內，一再抽身於創作慣性，東岸自然地景的變化，足以在一日之內恍若走遍異地。

「有時在露臺坐到 7 點半、8 點星星都出來了，我才進去吃晚餐，其實也不是真正在看海，是不是海已經不重要。」與自我共處 80 年來，外在身分沿途剝落，終於輕盈地得以自由且自在穿梭在天地間，脫離畫室的尺度，拾起周身的建築材料，藝術品自然拔地而起。

「因為我已經在工地生活兩、三年，雖然比較少做雕塑，其實心裡一直埋著喜歡空間的種子。」江賢二集結一年來用於創作的百餘個調和油罐，統合成裝置藝術《藍色幻想曲》，另也以藍色紙團連綴出一幅《海的聲音》，在油罐的凹痕處、紙團的皺褶裡，感受銘印於藝術家心眼的海色與潮湧。

金樽 Jinzun 22-19，2022，油彩、複合媒材 Oil & Mixed Media，180x90cm

一片藝術終極追求的樂土擴建之際，有人的家園卻瀰漫戰火煙硝，江賢二讀起羅伯·佛洛斯特詩作《火與冰》，自建築廢料與水泥重建起三件同名系列作品，好比舊畫室浪板上，「這條斜線是我走路到陽臺的樓梯，15 年來留下時間的痕跡。」雨水和光線誠實刻寫生命的流動，即便光陰遞進，江賢二從俄烏衝突「回想起幾百年來，人類總有戰爭與破壞。」